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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加贝访华
1985年的访问其实是穆加贝第五次访华,津巴布韦是1980年独立的,独立前他前来过两次,中国一直支持他领导的反对殖民主义的斗争,反对罗得西亚白人少数人政权的斗争。
津巴布韦独立后他当年就访问了中国,那是1980年,他访问朝鲜时过境北京。第二次是1981年的正式访问,这次是津巴布韦独立后的第三次正式访问。
会见开始前,邓小平问吴学谦外长:“他昨天和总理谈的怎么样?”
吴说,“很好,但主要是谈双边关系和非洲形势,还有一些国际问题”。
邓小平问,“我们给津巴布韦的援助用的怎么样?”
这个问题也展现了邓小平高度务实的一面,过去中国提供给非洲许多援助,起了很好的作用,促进了中非关系,但也有不少项目只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效果不是很好。
邓小平还问了吴学谦一个问题,“津巴布韦独立后,白人离开了多少?”非洲国家获得民族独立后,如何处理黑人与白人的关系一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吴学谦说,这几年津巴布韦国内政策可能有点冒进,白人出走的数量在增多。
来自第三世界的愤怒
这里我想和大家谈另外一段经历,帮助大家了解包括津巴布韦在内的非洲今天面临的挑战。
那是2002年夏天我去南非约翰内斯堡参加联合国举行的世界可持续发展问题大会,我亲眼目睹了一个戏剧性的场面:津巴布韦领导人穆加贝和当时的英国首相布莱尔的一场“正面冲突”。
穆加贝性格刚强、作风率直,在争取津巴布韦独立的武装斗争期间,他曾向他的游击队员承诺过,国家独立后,要进行土地改革,分田分地。
1980年津巴布韦获得独立。他推动的土地改革成为他和西方矛盾的焦点,他本人也很快被西方主流媒体污名化。
那天,穆加贝和他的仇敌英国首相布莱尔同参加了一个会议,坐在一个大厅,被安排在同一个上午发言。
穆加贝上台发言的时候,突然脱稿,用右手食指指着坐在前排的布莱尔首相,以愤怒激昂的语调,讲了下面这段话:
“当今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一些西方国家开口闭口谈人权和民主,实际上是推行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我们过去就是从他们那里争取人权、争取民主,今天他们倒反过来教训我们了,真是毫无道理。我太了解这些人了。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农民首先要有土地,我们是依法依规,允许这些英国后裔保留一个农场,但他们要保留几十个,我不是夸张,这是实实在在的数字,他们要继续拥有几十个农场!我们在捍卫我们的主权和独立,我们没有威胁任何人。我们是津巴布韦人,我们是非洲人,我们不是欧洲人,不是英国人,不是美国人。我们不在乎英国的制裁。布莱尔先生,请你保留你的英格兰,但也让我保留我的津巴布韦。我们不要你的一寸土地,但请你也不要夺去我们的土地。当然,我们愿意和外界友好,愿意和其他国家和地区发展关系,但我们不会去祈求别人的施舍。现在关键是世界的发展模式要转变,从一切为了公司的利益转向一切为了人民的利益”。
话音未落,下面一片掌声,主要是非洲国家的代表和坐在后排的大批非政府组织代表,为他这番讲话欢呼鼓掌。
坦率地说,任何一个了解第三世界今天在世界上艰难处境的人,听完这番话很少能不动容的,西方主导的不合理的国际秩序是今天世界许多危机的根源。穆加贝一讲完,我看到在场记者们把摄像机镜头转向了坐着的英国首相布莱尔。
布莱尔随后上台讲话,他没有正面回应穆加贝的指控,而只谈会议的主题“可持续发展”问题。
固执的穆加贝
津巴布韦的困境,乃至许多非洲国家今天面临的一个主要困境是:一方面,非洲人民对西方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义愤填膺;但另一方面,这些国家的经济命脉又大都控制在拥有土地等生产资料的白人手中,这些白人和英国等西方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津巴布韦的土地改革和中国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土地改革不一样。
白人农场主在津巴布韦和许多非洲国家从事的农业往往是现代农业,他们同时掌握了遍及世界各地的销售渠道。
穆加贝的游击队员剥夺白人农场主的土地,同时也赶走了那些掌握了现代农业技术和销售渠道的人。
我记得坦桑尼亚一位资深官员鲁恩邦加曾对我说过这样一件事:上世纪90年代中期,穆加贝曾邀请坦桑尼亚专家访问津巴布韦,研究津巴布韦的土地改革问题。
鲁恩邦加代表专家组当面向穆加贝汇报过他们的看法:白人农场主在津巴布韦已经形成了产业配套和规模经营,从良种培育,到饲料加工,到市场销售都形成了一整套产业链。专家组建议穆加贝土改时考虑这些因素。
但当时穆加贝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注意到了你们的意见,但我们最终还是要按津巴布韦的方式来处理这些问题”。
鲁恩邦加大使后来听我介绍中国发展模式,他说中国的“三个代表”理论对非洲的现代化建设颇有启发,“政府施政应该考虑代表先进的生产力,这恐怕是津巴布韦今天陷入危机的一个原因”。
他的见解也说明中国成功的经验及其背后的理念,对于包括非洲在内的外部世界也是很有意义的。津巴布韦后来经历了世界最高的通货膨胀率,失业率长期超过百分之五十。这固然有自然灾害、英国和西方国家制裁等原因,但穆加贝的某些政策过激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邓小平与穆加贝亲切会谈
让我们还是回到邓小平听吴学谦外长的汇报,听完汇报,邓小平说了一句话:“看来他头脑有点发热。我就谈谈我们自己的教训吧”。
邓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厅的另一端,一言不发,邓在思考。这个形象至今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十点缺三分的时候,穆加贝一行抵达大会堂东门,吴明廉接到了客人抵达的电话,走到邓面前轻声地说:“客人来了”。邓把手中的烟在烟缸里压灭,站起身正要走,细心的警卫秘书张宝忠发现邓小平的一缕头发滑了下来,赶上前,从自己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敏捷地拿出一把小梳子,替邓把头发往后梳了一下,再用手掌在邓大人的头顶上轻轻地压了一下,把头发压住。邓笑了,说:“你心很细喔”。然后就走向福建厅门口,站在屏风旁边等候穆加贝的到来。
穆加贝一抵达,邓小平与他热情握手拥抱,邓说:“欢迎你,很高兴再次见面”。
穆加贝说:“您看上去还和四年前我们见面时一样健康”。邓小平摆摆右手,“马马虎虎吧”。
穆加贝说:“您看上去不像八十开外的人”。
邓笑着说:“我已经八十一岁了。身体总的说,还可以,但一些零件不灵了”。邓用右手食指了一下自己的右耳,“这个零件不灵了”,又指着自己的左耳,“这个稍好一点,所以我见客人都是这样坐的”。
邓意思是国内一般领导人见外宾,客人坐在主人的右手侧,而邓因为左耳听力好于右耳,见人都把客人安排在自己的左侧。
邓接着说,“除了耳朵,其它零件都还正常运转”。穆加贝大笑。
把身体各个器官比作机器零件,是中共工农红军时期开始使用的话语,透视出红军将士置生死于不顾的一种洒脱。作战受了伤,如果大难不死,就互相开玩笑地问:“你丢了哪个零件?”后来看了电视连续剧《亮剑》,其中主要人物受伤之后的对话也用这个比方,大概印证了这个典故的出处。邓的轻松调侃也使人感到他心态的年轻和对生活的洒脱态度。
邓和穆加贝亲切寒暄后,就把话题转到正题。
邓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的情况开始一直讲到今天的改革开放。
现在回想起来,邓的这个谈话包含了他对中国改革开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系列重大问题的思考,对今天了解邓小平的思想,了解中国改革开放成功的原因,乃至判断今后中国的政治走向都有特殊的意义,对于准确地了解中国与整个非洲的关系也有帮助。
关于这次谈话的细节,我们下次再继续聊。